■搬過幾次家,都看得到山。山就像融入生命中的一道湧泉,不由得想要親近。   

大學時,有機會參加新聞研習營,學習作記者,結訓時每個人要選擇自己的採訪地點,也就是擔任救國團的暑期營隊的隨隊記者。   

一些熱門的地點,或是比較平地的營隊,都被大家列為第一志願,眼看著爭不過大家(我的實習成績並不出色),乾脆出奇招,挑了沒人填寫的「玉山登峰隊」,果然成了我落腳動筆的所在。   

駐紮的地點在阿里山的林場招待所,任何一梯次上山,我就要做採訪,把消息發回台北,若能刊登在報上,哇!好像自己變成了大記者。當然要努力挖新聞,偏偏,除了氣象報告,沒甚麼新鮮事。   

倒是阿里山很冷。七、八月的季節,稍有颱風過境,溫度就急遽下降,城裡來的人,幾乎都是一件單薄的上衣,我把衣服借給他們,他們下山時再還給我,送往迎來間,認了不少乾弟弟。   

每天領著一梯又一梯的隊員逛阿里山八景,跟雲海相遇山徑間,說著阿里山的傳奇故事,我的小腿變得堅硬如石,走台階像在走平地。   

久了,難免無聊。偶而,聽著征服玉山的隊員回來,山上如何如何,他們又是多麼驚險云云,我開始蠢蠢欲動,想著要登更高的山。   

於是,我在心裡挑著、等著,跟哪一梯次最投緣,然後,我就跟他們一起上山。 告別了同駐阿里山的隨隊記者鄢仿蘭,我向高山出發。   

因著高度的變化,林相也有了不同的姿色,原來,山裡隱藏著許多比阿里山神木更神木的巨木群,有些被雷擊燒黑了,有些只剩下乾枯的樹幹。最特別的是白木林,一棵棵的樹都是白色的,看不到葉子,沒有月亮的晚上見了,又會有人編織一堆鬼故事來嚇人了。   

卻見出上帝造物的偉大,還有創意。不同海拔,不同的樹木,適應不同的氣溫,長成不同的樣貌。正如同我們,在不同的環境裡,成就不同的人生。路徑雖狹窄,卻是乾淨的,隨時有人扶持的,很少看到垃圾,更沒有飲料罐頭(聽說現在人聲雜沓,公德心早被山裡的垃圾掩埋了)。   

觸眼好幾處的碎石坡,若貪圖走近路,不小心踩上去,可就會一路滑到谷底。曾經有外國登山客來此,陷在碎石坡,上下不得,哭了出來,所以,碎石坡又叫做哭坡。   

除了哭坡是一大險境,還有轉角的每個風口,若非嚮導在前領路,爭先恐後的人衝過頭,接著,就到谷底報到了。獨木橋也是許多人的夢魘,殘破不堪的兩條木頭,橋下又是深谷,只要往下一瞄,有人開始叫媽媽,死抓著獨木橋這頭的樹幹不肯過。   

幸好我膽子大,竟然攙了好幾位腿都軟掉的大男生過橋,儼然女超人。   

但也神氣不了多久,雨開始落下,鞋子進水,氣溫下降,氧氣稀薄,呼吸急促,腿痠無力,幾乎只能用拖著走路,好像沒有知覺的行屍走肉,真恨不得可以躺下來睡一覺。有些登山的人大概就是熬不過這一關,就永遠睡在山裡了。   

其他的夥伴一直鼓勵我,差一點就到了,我還是連腿都抬不起來,顧不得形象,整個人趴在泥地裡,說我要放棄了。只見山坡上幾位壯漢,輪流把我和另外幾位近乎虛脫的人,一一拉上去,「排雲山莊」四個字映入眼簾,感動的眼淚都流下來了,熱騰騰的紅薑湯端了來,我慢慢喝著,手是僵的,心卻是熱的。攝氏零度左右的天氣,入夜更冷,別說是洗澡了,就連洗臉水也是結了冰的,山上幾天就這麼過的,白上衣的領子都變成了黑色。   

當這一梯次登了玉山主峰,跟於右任的銅像拍了合照,我們就送他們下山。雖然依依不捨,卻更眷戀山裡的日子。每天早起,下一梯次尚未上山,我們就搬了椅子坐在門前,放眼望去,一座座連綿不斷的山峰,高瘦的松樹杉樹一棵棵佇立,鳥兒飛翔著,陽光不小心露了臉。身旁是一大袋半人高的牛肉乾(原住民朋友背上山來的),吃著聊著,說不出的愜意。   

雖是夏天,登玉山頂還是要靠幾分運氣。每天早起,嚮導就會宣佈今天的風速如何,是否適合登頂,如果他判斷風速過大,為了大家生命安全,只好乖乖下山。倒是我們住在排雲山莊的人,登頂的機會比較多,幾天下來,我總共登了四次頂。   

起初,還是很辛苦,到了山頂,只敢趴在巖壁上,不敢隨意走動,深怕掉落山下。次數多了,我竟然帶頭上山,用跑的下山,自覺變成了羚羊。夥伴不時拿我初上山的糗像取笑我,但是,畢竟彼一時也,此一時也。   

凡走過的,不只在山上留下痕跡,也在我年輕的生命裡,留下刻痕,我在以後的路途中,都牢牢記得,只要堅持到底,就會看到豁然開朗。雖然那些夥伴一一斷了聯繫,但是他們曾經伸出的援手,那溫度,彷彿還留在掌心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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